全知叙述模式面面观 申丹
全知叙述是大家十分熟悉的一种传统叙述 模式,其特点是没有固定的观察位置,“上帝”般 的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可从任何角度、任何时空 来叙事:既可高高在上地鸟瞰,也可看到在其它 地方同时发生的事;对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均了如指掌,也可任意透视人物的内心。 传统上倾向于将全知叙述者与作者等同起
来,而结构主义叙事学却倾向于排斥作者,将全 知叙述者视为一种结构体(construct)或表达手 段(vehicle)。S·查特曼在《故事与话评、一书中 对于叙事交流活动作了如下图示:④ 叙事文本 叙事文本/
?:。含作者/(叙述者)弓(受述者)/隐含读者?/现实中的读者 在这一图表中,作者与读者均被排斥在交
流活动之外,尽管用查特曼的话来说,他们“在 最终的实际意义上仍是不可缺少的”。如图所 示,排斥作者的途径是引人“隐含作者”这一概 念。所谓“隐含作者”,就是读者从作品中推导建 构出来的作者的形象,是作者在具体文本中表 现出来的“第二自我”。这一概念是美国芝加哥 修辞学派批评家W·布斯在1961年发表的
《小说修辞学》一书中提出来的。布斯受新批评 派的影响,反对从作者的身世、经历、意图人手 来阐释作品,因为作者在写作时很可能采取与 现实生活中不尽相同的立场观点。正如一个人 在为不同目的或对不同对象写信时会以不同面 目出现一样,作者也会因为具体文本的不同需 要而以不同的“第二自我”出现在文本中。 英国文体学家利奇和肖特接受了“隐含作
者”这一概念,但似乎并不清楚它与“现实中作 者”的区别。他们在《小说中的文体》一书中提 出:“除了通过作者创作的作品,我们一般无从 了解现实中作者的想法。”因此,在他们看来, “作者”与“隐含作者”并无实质区别,故简单地 采用了“作者”一词来指涉“隐含作者”。②实际 上,我们通过作品仅能了解“隐含作者”,而难以 了解有别于“隐含作者”的现实中的作者。若要 了解后者,必须通过作品之外的各种史料和途 径来了解作者的“真实”社会背景、生活经历和 创作意图等等。
另一英国文体学家罗杰·福勒在《语言学
与小说》一书中对布斯的观点提出了批评,指出 我们不能完全脱离作者的经历夹理解作品,譬 如我们只有在了解了D·H·劳伦斯的社会背 景和内心世界的基础上才能较好地理解他的作 品中的主题和主要修辞手段。福勒提出的立场 是:
我们不应完全排斥作者,而应当从我已论及的 创作原则的角度来理解隐含作者这一概念:文 本的构思将作者以及读者置于一个与作者所描 述的内容相对应的特定位置上,也就是说文本 的结构在一定程度上界定了它的“作者”。这种 用创作原则上的隐含作者来取代现实中的作者 的做法可以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理解。小说的构 思及其实施均由语言作为中介,而语言是一个 社会所共有的,它蕴涵那个社会的价值观和思 维方式。作者在写作时对语言结构的选择会使 他在一定程度上失去自我控制,因为文化价值 观(其中包括对于不同种类的隐含作者的不同 期待)会渗透作者的言语,这样一来,个人的表 达必然会被属于社会的意义所限定。珍
福勒旨在以创作原则为基础,将隐含作者这一 概念拓宽,以包容现实中的作者其实这种努力 是徒劳的以创作原则为基础也就是以文本为 基础,而以文本为基础就只能建构出有别于现 实中作者的“隐含作者”,无法将现实中的作者 考虑进来。可以说,福勒在排斥现实中的作者这 点上比布斯走得更远,因为他不仅强调语言的 社会性,而且完全同意罗兰·巴特在《作者的死 亡》一文中提出的观点,即由于语言的社会化、 程式化的作用,文本一旦写成,就完全脱离了作 者。④巴特与传统的作者观已彻底决裂,认为作 者的经历等因素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因为 作者根本不先于文本而存在,而是与文本同时 产生。
福勒一方面反对布斯,一方面又赞同巴特, 这样的立场难免有自相矛盾之处。然而,他对布 斯的批评却是不无道理的,我们确实不能完全 排斥现实中的作者。但是,要真正解决问题,我 们就不能象福勒那样仅仅在“隐含作者”这一概 念上作文章,而是应当同时考虑隐含作者与现 4
实中的作者。布斯提出的“隐含作者”这一概念 本身是站得住脚的,问题是布斯和采用这一概 念的各种形式主义文评家往往仅关注“隐含作
者”而完全忽略现实中的作者,以致于将作品与 作者的经历及其所处的时代完全割离开来,这 无疑有它的局限性,尤其对于阐释与作者的经 历紧密相联或与作者的意识形态密切相关的作 品更是如此。隐含作者毕竟是作者的“第二自 我”,它与现实中的作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后者的了解往往有助于对前者的阐释,对两 者之间的差异和相同之处的研究对深人了解作 品也会很有帮助,因此我们对两者都应加以考 虑。
就几种不同的视角模式而言,全知叙述中 隐含作者与叙述者之间的距离一般来说是比较 小的。倘若隐含作者与现实中作者的距离也较 小,我们就可将叙述者看成是作者般的叙述者 (authorialnarrator)或作者的代言人。在全知模 式中,叙述声音与叙事眼光常常统一于叙述 者③。全知叙述通常与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具 有一定的权威性和客观性(G·艾略特就因为 在全知叙述中有时对人物过于同情、未能保持 足够的叙事距离而遭到一些批评家的责难),读 者也往往将全知叙述者的观点作为衡量作品中 人物的一个重要标准。
在全知叙述中,不少作者常常通过叙述者 之口对人物、事件甚至自己的写作发表公开评 论。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一书中详细研究了这 些评论的各种功能,包括提供事实或概述,塑造 信念,将具体行为与已建立的规范相联系,升华 事件的意义,概括整部作品的意义,控制情绪, 直接评论作品本身等查特曼在《故事与话语》 一书中也用了较大篇幅来探讨全知叙述评论的 作用。文体学家一般不讨论不同种类的议论所 具有的不同作用,但注重探讨全知叙述者在评 论中通过遣词造句所表达出来的语气、立场、态 度,以及其产生的审美效果或对于加强主题意 义所起的作用。
自福楼拜和亨利·詹姆斯倡导作者的隐退 以来,现当代小说理论均反对作者进行公开议 论这一形式(当然,全知叙述模式本身也遭到反 对)。传统小说中的作者评论确实有时说教味太 浓,有时生硬造作,有时严重破坏作品的逼真 感,有时则根本多此一举。譬如,在萨克雷《名利 场》的第十章,叙述者在描述了丽贝卡在性情上 的种种变化后,作了这么一番评论:
下的议论。但笔者认为,我们不应忽略在传统的
全知叙述中,这些议论所起的种种作用。 我们知道,在进行评论时,全知叙述者一般 享有以常规惯例为基础的绝对可信性。然而。在 全知叙述者将自己或多或少地人格化时,这种 可信性就会被削弱。请比较下面这两个例子: 丽贝卡采取了谦恭顺从的新作风,她究竟是否 出于真心还有待于观望她往后的历史。对于年 仅二十一岁的人来说,要常年虚情假义地行事, 一般是难以成功的,然而,读者别忘了,我们的 女主角虽然年龄不大,却阅历丰富、经验老到。 如果读者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她是一个非常聪明 的女人,那我们的书就白写了。
实际上,在前文中,叙述者已经对丽贝卡的虚情 假义进行了各种暗示或明示,读者不可能不明 白她之所以改变性情,完全是为了达到个人目 的。叙述者的这番话可谓画蛇添足,不仅破坏了 作品的逼真感,而且没有增加任何信息。但有 时,全知叙述者的评论却不乏益处。仅举一简 例,在《名利场》的第十四章,叙述者先讲述了克 劳莱小姐像其他有钱人一样仅仅利用手下人, 等到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开,然后话锋一转,评论 道:
(l)一位富有的单身汉一定需要娶妻,这是世人 公认的真理。(J·奥斯汀《傲慢与偏见》第一章) (2)假如一个人穷得雇不起佣人,无论他多么高 稚,都得自己扫地;假如女孩子没有亲爱的妈妈 来替她与小伙子打交道,就得自己亲自出马。 啊!幸好这些女的不常施展她们的才能,否则我 们根本就无法杭拒。无论女的多老多丑,她们只 要给那么一点暗示,男人马上就会拜倒在石榴 裙下。我认为这是绝对的真理。一个女人只要 不当真是个驼背又有一定的机会,就可以和她 看上的任何人结婚。我们真得感谢上苍,幸亏这 些亲爱的小姐们像野地里的畜生一样,不知道 自己的能耐,否则一定会把我们治得服服贴贴。 (萨克雷《名利场》第四章)
可怜的寄生虫,卑微的食客,你也没有什么可抱 怨的!你给富人的友情恐怕与你所得到的回报 一样缺乏真诚。你爱的是钱,而不是人;假若克 瑞塞斯国王与他的仆人换了位置,你这可怜虫 也明白自己会效忠谁。
被克劳莱小组冷落的主要是她雇佣了多年的女 伴布里格斯小姐,这位小姐多愁善感,因为主人 的“变心”而伤心不已,读者很容易对她产生同
情。叙述者的议论适时地挑破了这层温情脉脉 的面纱,使读者意识到在这名利场中仅存在赤 裸裸的金钱关系,从而深化了主题。尽管全知叙 述者的议论不乏画龙点睛之处,不再相信叙事 权威的现代读者都难以接受这种上帝般居高临 不难看出,这两例中的所谓“真理”均不是真理, 而是带有庸俗偏见的看法。在例(l)中,叙述者 的可信性并未因此受到削弱,因为叙述者没有 将自己人格化,而是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试比 较“这是我们公认的真理”)。尽管叙述者用了 “世人公认”这样的词语,但读者很快就会发现 这是叙述者对那些以嫁女儿为生活目的的狭隘 庸俗的人物的一种嘲弄,叙述者与读者均处于 那个被嘲讽的圈子之外。与此相对照,在例(2) 中,由于叙述者将自己人格化了,他就多少将自 己从高高在上的叙述权威的位置降到了人物的 位置上,读者难以把叙述者与他所表达的庸俗 偏见分离开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全知叙述者的 可信性必然会减弱。在《名利场》的第四章中,还 出现了以下这种极为人格化的叙述者的议论: “就我来说,如果像阿米莉亚这样可爱的人儿愿 意亲我一下,我会一下子把李先生的花房都给 飞翔过来。”在这里,全知叙述者显然是在拿自 5
己寻开心,通过自嘲来渲染气氛、制造幽默,以 取悦读者。可以说,在可信性上,全知模式给叙 述者提供了大于任何其他模式的活动空间,叙 述者既可以选择享受以常规惯例为基础的绝对 可信性(这是任何第一人称叙述者都无法达到 的),又可以为了某种目的.将自己从上帝般的 权威位置下降到人物或第一人称叙述者的位置 上(这是其他第三人称叙述者所难以办到的)。 值得注意的是,全知叙述者的评论经常以 较为隐蔽的方式出现,我们不妨看看J·奥斯 汀《傲慢与偏见》第二十三章中的一段:
在威廉爵士尚未告辞之前,贝内特太太实在是 太恼怒了,以致于说不出太多的话来。可他一 走,她的情绪就马上发泄了出来。第一,她坚持 不相信整个这回事;第二,她十分确信柯林斯先 生上了当;第三,她相信他们在一起永远也不会 幸福;第四,这个婚约也许会解除。然而,她从整 件事简明地推导出了两个结论:一是伊丽莎白 是引起整个闹剧的真正原因;二是她自己被他 们所有的人野蛮地利用了。主要就这两点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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