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威主义良心与人道主义良心

二，弗洛姆的人道主义

人道主义是弗洛姆生活与理论中贯穿始终的主题。在自己的著作中，弗洛姆一再上溯爱克哈特、斯宾诺莎、马克思等人的人道主义传统，并且提出r一系列人道主义的概念，诸如：人道主义宗教，人道主义的工业社会、人道主义的性格结构、人道主义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罪恶感等等。弗洛姆的人道主义有着他独有的内容，这主要反映在他对人的理解上。

弗洛姆反对对人作抽象的理解，认为要了解人性必须对人进行科学的研究，只有在“人的科学”的基础上才能真正地了解人性。人不是一张白纸，可以被塑造成任何样子，存在着人类其有的、将人类连为一体的人性。弗洛姆从对人类的社会经济的、心理的分析入手，从人类面临的“生存的矛盾”这个角度来理解人性。他认为由于有理性和自我意识，

人既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又不属于自然界。人面临着生与死、生命的短暂与潜能的实现等“生存的矛盾”，人必须回答、解决这一矛盾，为自己找到生存的意义。人性不是什么善或恶的实体，而是固有的“生存的矛盾”。人性不是答案，而是问题。“』、所具有的，我都具有”，每一个人都代表了所有的人性。正是人所面临的共同问题，所共有的人性，将人连接为一个整体。从人的“生存的矛盾”中产生出了所有人共有的本质需要——生存的需要，即相关性的需要、超越的需要、根性的需要、倾向性与献身方式的需要等等。人回答、解决他“生存的矛盾”，满足他生存的需要的方式从根本上说只有两 种：倒退的方式与进步的方式。倒退的方式和弗洛伊德的死本能相似，是退回母亲的子宫、回复到无生命的状态，它的主要的表现形式有：自恋、共生、破坏、恨等等。这种方式与生命的发展方向相背，是对人的奉质力量的放弃，企图回到完全被动、未诞生的状态。进步的方式是指发展他的本质力量，成为一个完全诞生的人，它的表现形式有爱、独立、创造性，对真理的追求等等。弗洛姆认为人具有向进步与倒退两个方向发展的潜能，生产性、爱的潜能是第一潜能，破坏性的潜能是第二潜能，存在适当的条件时，第一潜能便会实现，如果不具备适当的条件，则第二潜能就会实现。 弗洛姆对人的理解的独特之处还在于他所说的人是“完整的人”。将人的理性与本能、激情分开是西方文化的传统，理性、本能、激情被赋予不同的功能，代表不同的意义。理性一般被认为是人的本质，而本能、激情则是生物性的表现。理性与本能、激情之间的关系是控制与被控制、抑制与被抑制关系。自笛号尔以来，理性与本能、激情逐渐被截 然分开。虽然尼采对理性主义传统进行了抨击，但他依然遵循了将人的灵魂两分的传统，他所做的只是颠覆了传统，代表了本能、激情的酒神精神在与代表理性的阿波罗精神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这种传统的后果是人被割裂为对立的两方，人的生存成了自己反对自己的战争。弗洛姆以系统论的观点来看待理性和本能、激情的关系，认为人是一个完整的人，不能将他的理智、激情、感觉分割开来。“生活中的人，只能作为一个整体并在他的生活中，在连续不断的变化中来理解。～如果试图离开整体束研究个性的某一方面，那么就不得不割裂这个人一一即是说，破坏了一个人的整体性。你固然可以孤、E地考察某个方面，但你得到的所有结果都未必正确，因为这些结果是从死掉的物质，被割裂的人那里取得的。““所以，理性与激情、本能等是互相交融，而不是分裂的。爱一个人，不是以他的理智来爱，也不是以他的激情来爱，真正的爱是以包含了理智，激情、感觉在内的完整的人格来爱。 事实上，弗洛姆对理性的认识与通常意义上的理性不一样。通常意义上

与激情、感性无关的“理洼”被他称作理智或智力。他认为理性是看透表象，达到真理的能力。与传统的认为理性只与大脑相关的观点不同，弗洛姆认为理性也与心(heart)相关，激情、感觉、无意识也可以是理性。“假如没有把对生命的关切与热忱及种种复杂的生活环境考虑在内的话，仅仅是逻辑的本身，不能说是完全理性的。同时不仅是人类的思考而且是人的情绪与感情也含有理性的成分。““梦不仅仅是非理性的本能欲望的满足，梦还具有洞察力。“我们在梦境里，不只能透视我们和别人或别人和我们的关系，判断价值并作预见，同时心智的作用也比清醒时更加优越。“”同样的道理，思想、概念等被认为与感情无关的、属于纯思维领域的东西也与人的心理结构密切相关，诸如伦理，哲学、政治等思想除了思维中的纯逻辑因素外，很大程度上由思维者的人格结构决定。诸如爱、正义、平等、牺牲等概念也是如此。每个概念和教条中都有情感的基质(matrix)， 这些基质植根于个人的性格结构。这样，理性与感情、无意识是互相交融的，不存在一条理性与本能、激情之间的鸿沟。 人面对生存的矛盾，必须作出回答，而所有可能的答案都存在于无意识之中。无意识代表了完整的人性，这是弗洛姆的人道主义最为独特的地方。无意识中潜在的可能性中哪一种能得以现实化则与他所生活的社会相关。在不同的社会中，有不同的回答。弗洛姆认为社会对人的影响并不都是好的，社会将自己的要求以社会性格的方式强加于个人时，以逻辑、语言等社会过滤器将社会所不允许存在的东西过滤掉，使之成为无意识的。在这一过程中，不仅压抑了非理性的因素，也压抑r理性和智慧。所以，社会性格、意识代表的只是片面的人，只有在无意识中才能体验到完整的人。而现代社会是一个严重异化的社会，异化遍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意识层面形成的自我则代表了异化的社会。在此意义上，弗洛姆认为没有被社会同化，由于被社会所疏离、边缘化而出现精神异常的人要比所谓的适应了社会的“正常人”更正常，因为他们之所以被社会认为是“不正常”，是因为他们不肯迷失本性，疏离自己的本质。因此，人道主义就是要改造不健全的社会，创造适合第一潜能实现的条件，通过理性的力量超越幻象，达到对自身的真理性认识，使无意识成为意识．体验完整的人性，从而是其所是，实现人的本质。

三、人道主义良心

弗洛姆基于他对人的生存矛盾的分析区分了可能的人、现实的人和应当是的人。对生存矛盾解答的基本方式只有两种，进步的方式和退步的方式。进步的方式即人在合适的条件下，他的理性，生产性、爱得到发展，成为一个自由的、全面发展的人。退步的方式即放弃他的生长与发展，退回到无生命的状态。人的现实解答即是他在给定的社会

条件F的现实存在，既可能是极端的退化方式，又可能是完全的进步方式，还可能是这两种方式的混合。而人应该的解答方式是进步的方式。生命体都有维护其存在的本能，人生活的目的是根据人性法则展现他的力量。弗洛姆以他几十年从事精神分析所获得对人的实际存在方式的经验为基础，认为退步的方式并不是对人的生存矛盾的真正解答，这种解答是人空虚、焦虑、依赖的根源，必然导致各种形式的精神病。只有进步的方式，才能使人克服由于他的理性、自我意识所带来的与自然、他人、自我的分裂，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重新获得与自然、他人、自我的融合。这种解答才是对人真正的有好处，使人获得真正的利益。因此，弗洛姆认为“对人道主义伦理学来说．善就是肯定生命，展现人的力量；美德就是人对自身的存在负责任。“9】?”由此，人道主义伦理学的良心也就与其它伦理

学中的

良心的含义不同，有其特殊的内涵。

人道主义良心是发自人内心的对自身的呼唤。人道主义道德是人自身力量的实现，它表现为人潜在能力的发挥与增长。良心不是对这样，那样的道德规则的遵从，而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反应。它是真正的我们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召唤我们返回自身，返回生产性的生活，返回充分和谐地发展——即成为彻底发展潜能的人。“”””2’人道主义良心所遵循的规范是由人自己制定的，是真正的自律。人自己为自己立法，是基于人所共同面对的生存矛盾，而不是每个人特殊的境遇。因此，人自己为自己立法并不是依据自己的主观行事．正好相反，人道主义的伦理是客观的。作为对人有好处的善，是以获得自身利益为目的的。弗洛姆的人道主义区分r人的真正的自身利益和虚假的利益。他认为人的真正利益是发展他的潜能，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其它的诸如物质利益、快乐如果不是与人的自我实现相关的，则是虚假的利益。因为这些利益的获得实际上使人远离他的本质，主观的、表面的满足与快乐的幻想下是被掩藏了的焦虑。因此，弗袼姆对20世纪泛滥的道德相对主义持批评态度，认为它们最终必将使人听不见发自他内心的呼唤。

与人遭主义良心相对的是权威主义良心，权威主义的善是对权威主义的遵从，按照权威的要求行事，权威主义的恶是对权威的反抗，不按照权威的要求行事，权威主义的要求是某一特定社会阶层的利益的代表，而不是普遍的人性的要求。什么是对人有利的、什么是人应该做的这些判断不是由人自已，而是由权威来完成，人并没有作出这螳判断的

自由，权威通过对顺从的行为进行奖励、对不顺从的行为进行惩罚，使人将它的要求内化于心，在心内建立一个稽查噶，对人的行为进行监督。一旦人有r为权威所禁圯咐行为、甚至思想．就产生罪恶感。权威主义良心的理论代表形式是弗洛伊德的超我，超我虽然已经成为了人的自觉意识，但它是以对权威的害怕为基础的，总是离不开权威的存在。究其实质，权威主义良心是获得了虚幻的自律形式的他律。人在被剥夺了判断善、恶的自由与权利的同时，他的认识能力、意志力等也随之不能得到发展，因为它们的发展与增长必然构成对权威的挑战。正如尼采所言，这种道德禁止人发展他自己的理性的认识能力，摧毁人的自由意志，所导致的结果是人自身的不得成长，成为一个虚弱的、无能的人。

人道主义良心是人内心的呼唤，所以它是自发的道德。这意味着道德不能是强加于人的，而只能，并且一定得从人自己那里产生。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所以道德意味着主动、自发，所谓自发，是指“人依照自已的自由意志行事的能力。“?也就是在不受外在力量制约的情况下，自由发挥理性、生产性和爱的能力。这种主动与自发，是人内在力量的自由流溢，而不是对外界的反应。那么，人是否能够自发地实现他的目标呢?对此，弗洛姆深信不疑，“我相信人的完美性。这种完美性意味着人能够实现自己的目标“5 J(“”’。人的行为由其内驱力所驱动，对被动的自然物的生存方式的超越，克服孤独的个人的渺小、无能为力，与他人结成休戚与共的关系等需要是植根于人的生存情境的本质需 要。“人们有一个按道德行事的根深蒂固的需求。不道德将使他们失去内心的平

衡与和谐，““1只要合适的条件存在，人的良心尚未完全失去，人的良心就能召唤人回到他自身，人道主义良心的罪恶感源自于人没有满足自己成为一个自主的、生产性的人的需要。罪恶感的产生能指引人往他应该前进的方向发展，远离对自身的疏离。在内在驱动力的作用下，发挥他潜在力量．而不是依赖其它的、超越于他之上的力量，人能够成为一个完全诞生的人，亦即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 需要说明的是，弗洛姆对道德自律的界定并怍足要将人内心的召唤与社会的道德要求对立起来。他所强调的是，道德是人性的产物，因此道德反映了人性的要求。社会道德规范应该是在人类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的、反映了人性要求的，并且代表了人们共同利益的行为准则。正因为如此，社会道德规范与人内心的召唤相一致。人们在社会生活巾接受社会道德规范的过程就是认识他内心召唤的过程，他听从内心的召唤也赣是遵守社会的道德规范。而在一定历史时期中出现的社会道德规范与人内心的召唤相背离的情况，就弗洛姆的理论框架而言，这种矛盾不是基于人性的二律背反，而是“历史的”二律背反，它既是历史的产物，又是可以消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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